出了院子，就是街了。

　　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我從來都以為這樣的描述抑或形容，自然會是褒義的，那是一片繁華和熱鬧的景象。

　　可是，小城也會讓你站在大街上，仿佛演繹曾經(jīng)在哪一個大都市的經(jīng)歷：盡管是在一條斑馬線上，盡管你要去的對面清晰可見、咫尺之遙，你卻要和永遠(yuǎn)都在急著的汽車爭時間、搶速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翼翼，亦當(dāng)斷即斷，速決速戰(zhàn)。太長的等待，太大的煎熬和壓力，太多的關(guān)于靈活和靈敏的要求，所有這一切，你還會像兒時作文那樣，于車水馬龍之類的場景和情景大加贊美和抒情嗎？

　　當(dāng)然，這樣的遭遇，于我只是每天上下班途中的一瞬、一個小插曲。通常，我都是出了門就向右轉(zhuǎn)，像交通規(guī)則說的靠右行一樣，沿人行道、在四季常青的女貞樹陪護下北行，到了這座城市的廣場附近，才向西折去。

　　女貞花開枝頭，白色的小花兒清香一路；女貞花謝了，也似一把把撒落的小米粒，飄在身上，鋪在腳下，一片一片的、一堆一堆的，好養(yǎng)人眼。最要緊的是，花開花落，反正總有綠葉滿樹，所以，縱使季節(jié)變幻，女貞的果子像小豆顆一樣掉落地上，黑黑的，亂糟糟的，我也不覺得是大煞風(fēng)景。

　　過了廣場卻不同。這里是更大的一條街，也是小城的主街，樹也是幾十年了的大樹，有高過樓房的，也有碩大的樹冠直直就伸向了一扇扇窗和一面面墻。那是城市里慣常見的法國梧桐。尤其到了夏天，一樹一樹的綠蔭，遮天蔽日，蔚為壯觀，既是小城里一處長長的生機盎然的綠色風(fēng)景，又讓人們少一些暴曬，多一些陰涼。

　　多少年了，我每每走在上下班的路上，都對這一街兩行的法桐心懷感謝和感激。只可惜，春去秋來，它也是我傷懷的主要由頭。一陣陣秋風(fēng)，一片片落葉，一路的傷感也許就從一棵棵梧桐開始。

　　大約因為是小城吧，又緣于我在路上的時間總是不變的。總會見到相同的人，是這樣一些人，而不是那樣一些人。有時候，有事耽擱，下班遲了，有的人竟然也會在路上遇到。

　　這是一種緣分嗎？我不知道，這樣的人大都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點一下頭或臉上的肌肉與笑相似地動一動也沒有發(fā)生過，那就叫一種熟悉的陌生人吧！

　　可是，你想見的人兒，你知道他或她就在這座小城，但你是看不到的。縱然是由于工作、生活區(qū)域的關(guān)系，但很多年了，這么小的天地，他或她就不能因為什么事情出現(xiàn)一回？或許出現(xiàn)是會有的，什么事情都有個例外，一個或幾個在外地的、在本地鄉(xiāng)下的曾經(jīng)的熟人，有一天就會遇到。但你很想見的人兒永遠(yuǎn)都不會不期而遇，也是一個例外或意外。

　　意外的還有突如其來的無奈。說是突然，是我沒有想到、也沒去想過會遇到一位過去單位的同事。

　　那時候，她總喜歡穿一身運動裝，鞋也是白色的運動鞋，走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把一片青春的氣息蕩漾和彌漫在路上。

　　記得我是在上班途中碰到的。曾經(jīng)的披肩長發(fā)依然長長，還是那張很耐看的瓜子臉，但臉上的肌肉有一種呆滯，像是凝固了似的，反正沒有一點讓人想象和發(fā)揮的余地和空間，一切的所謂靈氣活潑和活泛都不見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忽然就看到了自己，十幾年了，是面目全非了？還是慘不忍睹了？一個人的青春年華果真會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在歲月的風(fēng)霜里蕩然無存嗎？

　　還是說一位老人吧。說是老人，也就60來歲呢。一次我和朋友一塊走，朋友認(rèn)識他，打了招呼。也許是他那文質(zhì)彬彬、和藹可親的樣子吸引了我，以后每次路上見了，我都點頭微笑，他亦笑笑的，讓人心里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可是，有一天，他竟然在我的路上永遠(yuǎn)消失了。起先，我還沒在意，他大約是有什么事情出遠(yuǎn)門了，或者生病了。時間一天天過去，大概是幾個月了吧，我若有所失。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朋友，朋友說，他走了。我驀然明白，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