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灣在哪里?
讀軍校時,一位到過海拔5380米神仙灣哨所的教員說: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寫著“奉獻”二字。
神仙灣在哪里?
成為駐守邊疆的新排長時,連長這樣回答:那是一個離天空很近、離家人很遠的地方,那里也是一個離使命很近、離繁華很遠的地方。
登頂神仙灣,隨隊在海拔5380米的高原駐守,第一次與夢中的哨所如此靠近,我才發(fā)現(xiàn)神仙灣比戰(zhàn)友的描述更加艱苦:高聳入云的皚皚雪山,蜿蜒崎嶇的云中天路,執(zhí)勤途中的千難萬險……在這里,守望是永恒的信念,是澎湃的熱血和搏動的心跳。仰望,成了我向神仙灣致敬的方式。
其實,每個戰(zhàn)士心里都有一座“神仙灣”。它是一座用信念和毅力去攀登的高山。這座山很高,攀登的過程就是探索的過程,找到青春意義,收獲生命價值,懂得今天我們?yōu)楹卧谶@里守望。
站在點位上,當飄揚的五星紅旗映入眼簾,一路攀登的艱辛都顯得微不足道。仰望神仙灣,就是仰望心中永恒的精神高地。
盛夏,天空掛滿繁星的景象,讓我又一次想起神仙灣。
去年夏天,我隨隊到神仙灣哨所附近的高原執(zhí)行駐訓任務,在那里,我見到了太多只有神仙灣才會有的風景。
那是我第一次踏上海拔5380米的高原。初上高原,內(nèi)心可謂豪氣干云。軍校剛剛畢業(yè),就能駐守一個無數(shù)軍人心向往之的精神高地,我感到一種莫大的幸運,也感到了肩膀上那沉甸甸的責任。
神仙灣的浪漫,首先表達為一種“從苦中嚼出甜來”的樂觀
神仙灣有它的浪漫。這里有浩瀚如海的星空,云彩仿佛伸手可觸。這里的動物雖少,卻頗有靈性,從它們純凈的眼中,能讀出很多情感:敏感、善良、友好。
神仙灣有說不完的故事。上軍校時,部隊考學來的戰(zhàn)友就經(jīng)常和我講起巡邏途中偶遇野生動物的經(jīng)歷。去年夏天,我剛到連隊報到,營區(qū)附近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黃羊,成片移動的羊群后面,尾隨的一個“黑點”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起執(zhí)勤的班長淡定地說,每年這個季節(jié),黃羊群都要奔襲上千公里去海拔較低的地方休養(yǎng)生息。有黃羊的地方,就會有狼。他們會一路跟隨羊群奔襲,伺機捕獵。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狼,遠遠望去它們的體型與軍犬差不多。
真正與野狼“狹路相逢”是在一個凌晨。“營區(qū)外墻不遠處發(fā)現(xiàn)幾匹野狼,啃食垃圾桶內(nèi)廢棄食物。警戒組,請立即出動驅(qū)離。”彼時我正帶隊警戒值班,對講機中傳來觀察哨執(zhí)勤戰(zhàn)友的聲音,我和幾名戰(zhàn)士順勢抄起棍棒盾牌,吹著哨子、喊著號子、敲著臉盤……直到野狼被攆走。
在神仙灣,手機上最常見的“圖標”,是發(fā)送信息時不停“轉(zhuǎn)圈”的信號。
這里手機信號微弱,守在這里有時就像守在茫茫大海上一只孤零零的小船上,與海浪一起飄搖的還有內(nèi)心深處對遠方親友的思戀。神仙灣的老兵常說這樣一句話:“不曾守高原,不知戍邊苦;不守神仙灣,不知苦中苦。”
缺氧的冬季,每次徒步巡邏,都頭痛胸悶,這讓我懂得了體能素質(zhì)的重要性。宿營地需要建設(shè),我和戰(zhàn)友每天輪流到幾公里外運回沙土和鋼筋,這讓我懂得了過去在平原生活的日子有多舒服,怪不得這里的戰(zhàn)友常常對自己的親友說,“請珍惜每一個好天氣、每一縷陽光,認真過好每一天”。
餐桌上的美食、甘甜的純凈水、訓練結(jié)束后酣暢的熱水澡……這些山下生活中的尋常事,對于駐守在海拔5380米的我們來說,多數(shù)都是奢談。當生活的必需品變成稀缺品,我也忽然明白了老兵們常說的另一句話:“只有付出了辛勞和汗水,內(nèi)心的愉悅和幸福才能加倍。”
后來為連隊的新戰(zhàn)士上課,我將這句話“翻譯”為另一個“版本”:神仙灣的浪漫,首先表達為一種“從苦中嚼出甜來”的樂觀。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一方山石磨礪一種精神
駐守神仙灣3個多月,越發(fā)適應了這里的環(huán)境,也越發(fā)驚嘆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喀喇昆侖山脈地貌奇峻。連隊巡邏,有一個點位需要穿越一片石林。山谷幽遠,石林兀自矗立。“快來看這石頭,”穿行其間,戰(zhàn)士李明的喊聲在耳邊響起,我扭頭向他望去,李明指著一個半人高的柱石,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
那塊石頭是灰黑色的,周身鑲嵌著閃亮的螢石。陽光照耀下,螢石泛著瑰麗的光。有了璀璨的點綴,那根柱石宛如騎士手中的一柄利劍。再看看附近的石塊,也都形態(tài)各異。
用手觸碰這些石頭,能感受到它們奪目外表下冷傲如霜、堅硬如鐵的本質(zhì)。
堅韌,高原石的天然秉性,這里終年被風雪覆蓋,嚴苛的環(huán)境塑造了它們獨特的品格。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一方山石,磨礪一種精神。駐守神仙灣,也應該像高原石一樣,偶然的璀璨奪目只是外表,永恒的堅韌頑強才是我們的內(nèi)心。
駐守神仙灣,戰(zhàn)友情誼純粹而簡單。高原的雪來得很早,趁著夏季,全排加緊投入營區(qū)建設(shè):挖地窩子、搭偽裝網(wǎng)、建塹壕……繁重的勞作之下,高原反應加倍折磨著每個人。
一罐氧氣,戰(zhàn)友們“你推我讓”,誰也不肯吸第一口;高空電焊危險系數(shù)大,連長向全排征求意見,大家個個“你爭我搶”都想第一個上。在這里,大家爭的是困難和危險,而不是榮譽。
夜深人靜,連長帶我逐個帳篷查寢,看到戰(zhàn)友酣睡的樣子,我的心里五味雜陳,又是心疼又是感動。腦海中,浮現(xiàn)一張張稚嫩的面容,想起他們白天熱火朝天拼命干的樣子,感受他們骨子里的堅毅,內(nèi)心有敬佩也有欣慰。
一天深夜,營區(qū)發(fā)電機突發(fā)故障,制氧機停止工作,恰逢我擔負值班任務。得知消息,我拿上對講機、手電筒出了門。室外寒風刺骨,舉著手電筒,光束照亮了前方的設(shè)備,還有一個忙碌的身影。
一級上士王越已經(jīng)先我一步來到設(shè)備旁,遠遠望去,他的側(cè)影猶如一座彎著腰的“山石”。扳手、螺絲刀、錘子……在他手里一陣飛快地“搗騰”。
那一刻,我體會到了何為爭分奪秒,何為駕輕就熟。隨著故障原因被查明,線路被重新接通,“山石”終于直起了腰,黝黑的臉膛上綻放出憨憨的笑容。
你的牽掛不是牽絆,反而讓我這只“風箏”飛得更高更遠
剛上高原,我和妻子登記結(jié)婚還不到3個月。記得那次電話中,聽說我想上高原鍛煉,她沉默良久說:“你決定的事,我都支持。”
妻子的支持給了我一顆定心丸。那段日子,我們每天都會給對方的微信留言。一次執(zhí)行任務,我們“失聯(lián)”了40多天。結(jié)束任務,第一通電話我就打給她。電話那頭,她沒說幾句就哽咽了,聽著她的哭聲,我也不禁紅了眼眶。
我倆是同鄉(xiāng),也是中學同學,戰(zhàn)友們都說我倆是“青梅竹馬”。每次分別許久后的通話,我都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擔憂,但她嘴上說的都是讓我放心的話。軍校畢業(yè)以來,我習慣睡前給她發(fā)一條晚安信息。“你的牽掛不是牽絆,反而讓我這只‘風箏’飛得更高更遠。”300多個日夜,一條條這樣的信息連接著彼此的牽掛,這份溫暖跨越千山萬水。
駐守高原,每名官兵心底都珍藏著這樣一份溫暖。周末閑暇,與家人通了電話,棋牌室里笑聲此起彼伏,夕陽斜照的崗哨旁,常常回蕩著嘹亮的歌聲。每當團里送物資的車上高原,一個個愛心包裹出現(xiàn)在戰(zhàn)友眼前,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甜甜的笑。
高原夜空璀璨,純凈一如官兵的心。他們會因為輸了一次拉歌比賽而郁郁寡歡,會因為口號喊得不響自覺加練,會因為女兒第一次喊出的一句“爸爸”而淚流滿面。他們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更是重情重義的好兒郎。
夢想成長為一片挺拔綿密的“兵林”,為母親遮風擋雨
作為一名通信排長,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執(zhí)行信息通聯(lián)任務時的情景。
一場風雪后,電話線路突然發(fā)生故障,我和排里幾個技術(shù)骨干一起沿著線路檢測。雪很厚,寒風凜冽,在風中每走一步,我都感覺走在生命的極限。
下午天黑后,故障點終于找到了。我們一行6人,將負責主修的班長緊緊圍住,不讓風吹進來。大家屏住呼吸,有人幫忙舉著手電筒,有人遞上工具……我們猶如風雪塑成的一座群雕,在風中簇擁了20多分鐘,終于把線路重新接好。那一刻,我們內(nèi)心的激動和喜悅無法用言語形容。
駐守神仙灣,信息線路就是我們與外界溝通的“生命線”。為了守好這條線,通信排的任務總是“說來就來”,無論何時、何種天氣,一旦出現(xiàn)故障,我們這支“戰(zhàn)斗小分隊”就要背上行囊出發(fā)。
日常保障任務也不輕松。營區(qū)線路的維護檢修、器材保養(yǎng)工作,在神仙灣惡劣的天候條件下被“擴容”。通信兵那句“不是在維修,就是在去維修的路上”,并非一句玩笑話。營區(qū)駐扎地域多面環(huán)山,遇到信號測試任務,我們?nèi)殴俦珕T出動、分兵把守,卻還是人手緊張。
“本事都是任務倒逼出來的。”連長鄭燁,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在神仙灣駐守的日子,我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作為一名90后,有人說我們是幸福的一代,有人說我們是迷茫的一代。在神仙灣接受歷練,我最深的體會是,你被貼上什么樣的“標簽”,取決于你選擇了怎樣的青春,選擇了怎樣的道路。
一鍬一鎬、一步一印,我們在荒原上建起一個“家”。與少年時生活的家有所不同,在這個叫做戰(zhàn)位的“家”中,我們建設(shè)著一個個與戰(zhàn)斗力有關(guān)的庫室;防護鐵絲網(wǎng)、房屋偽裝,訴說著我們作為戰(zhàn)士的豪情壯志。
時間是成長的見證者。看著營區(qū)的細微變化,我常感到一種屬于軍人的榮譽感。這些榮譽感就像一片心靈的沃土,讓我在神仙灣種下一顆扎根的種子。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顆顆種子生根發(fā)芽,成長為一株株大樹小樹,成長為一片挺拔綿密的“兵林”,守望著祖國的邊防線,為母親遮風擋雨。(張耀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