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拂曉時分,鐵木真一家人正在一個孤零零地扎營于客魯漣河上游區(qū)域草原的帳篷內熟睡著,一伙準備打劫的篾兒乞惕人正迅速地向他們撲來。那位來歷不詳、寄居于他們家族的老婦人,頭枕地面躺著,正如其他老年婦女經常會出現的狀況,她的許多凌晨時光都是在輾轉反側、半醒半睡中度過的。當馬越來越靠近的時候,她感覺到了馬蹄震動地面的聲音。
突然,她猛地從朦朧中驚醒過來,驚恐地喚醒其他人。七個男孩從睡夢中驚跳起來,瘋狂般地慌亂套上靴子,沖向附近拴著的馬匹。鐵木真和他的六個同伴、母親、妹妹一起逃走了,然而他的新娘、繼母索濟格勒和那位救過所有人的老婦人,卻沒來得及逃走。在險象環(huán)生的部落世界中,日常生活隨時面臨災禍或滅絕,沒有人會對矯揉造作的騎士行為規(guī)則感興趣。在快速權衡利害得失的決定中,他們將這三個女人留下作為劫掠者的戰(zhàn)利品,以延緩劫掠者的腳步,使其他人得以有時間逃脫。對鐵木真這群逃亡的人來說,空曠的草原無法避難,他們不得不快馬加鞭,向北部安全的多山地區(qū)疾馳而去。
劫掠者們到達那個帳篷的時候,鐵木真和他那一小群逃逸者已經消散于黎明前的黑暗中,但他們很快就發(fā)現,孛兒帖藏在一輛由那位老婦人驅趕著的牛車上。篾兒乞惕人在附近四處搜尋,那幾天對于鐵木真他們來說是極其危險的日子,他們日夜兼程,沿著不兒罕·合勒敦山的斜坡和樹木繁茂的山谷潛行。最后,篾兒乞惕人放棄四出搜尋,轉而向西北方向行進,向他們位于色楞格河邊的遙遠家鄉(xiāng)前行。色楞格河是西伯利亞貝加爾湖的一條支流。由于擔心篾兒乞惕人的撤退可能是個誘敵圈套,鐵木真派遣別勒古臺和他的兩個朋友博爾術、者勒篾去偵察了三天,以確定他們是否確實離去,而不再返回突襲。
鐵木真藏于不兒罕·合勒敦山的森林中,他面臨著人生的關鍵抉擇:面對妻子被劫奪該怎么辦呢?他本可放棄奪回孛兒帖的任何希望,那是完全可以預料的過程,因為他們那個弱小群體,是絕然無法對付比他們強大得多的篾兒乞惕部落的。合適的時候,鐵木真可以再找個妻子,但就如他父親對他母親所做的那樣,他也必須去劫掠她,因為沒有哪個家族會自愿將他們的女兒許配給已經被更強大者奪走妻子的人。
在過去,鐵木真依靠自己的敏捷智慧選擇搏斗或逃亡,但那些決定是對突發(fā)危機或偶然機遇的一種本能反應。現在,他不得不權衡再三,做出將影響他一生的行動計劃。他必須對自己的命運作出抉擇。他信任曾拯救過他而此時又再度藏匿其中的不兒罕山,他向山神祈禱。
與草原上其他部落所信奉的擁有宗教經典和有神職人員等傳統(tǒng)的佛教、伊斯蘭教或基督教不同,蒙古人堅持萬物有靈論,向周遭的圣靈禱告。他們尊崇“長生天”,崇拜“太陽金光(即天光)”,也崇拜大自然無窮的精神力量。蒙古人將自然世界分成兩部分:天與地。人的靈魂不只包含在身體靜止的部分里,而且還包含在血液、呼吸和氣味等流動的生命體內,因此,地之靈魂也包含在流動的水中。穿流地上的川流就如人軀體內循環(huán)流動的血液,而那三條河流正是發(fā)源于這座山。因為不兒罕·合勒敦是最高的山,確切地說是“圣山”,是這個區(qū)域的“可汗”,是世界上最接近“長生天”的地方。作為三河之源,不兒罕·合勒敦山也是蒙古人世界的神圣中心。
《秘史》敘述道,鐵木真對自己能從篾兒乞惕人手中死里逃生深懷感激,他首先向保護他的山和穿越天際的太陽,做禱告致謝。他特別地感謝了那位被俘的老婦人,她那鼬鼠般的聽覺拯救了其他的人。他還感謝所有環(huán)繞著他的神靈,按照蒙古人的慣例,他將馬奶灑入空中和地上。他從長袍上解下腰帶,環(huán)掛在頸脖上。肩帶或腰帶,傳統(tǒng)上只有男人穿戴,那是蒙古男人身份的核心代表。對鐵木真而言,通過解下腰帶的方式,他對環(huán)繞著他的眾神表示毫不反抗的順從,以及自己是如何卑微無力。然后他又摘下帽子,手置胸前,在太陽和圣山面前,九次下跪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