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康巴藏區(qū)阿須草原上有個放牧的藏族孩子覺如,他戎馬一生,統(tǒng)一多個部落建立嶺國,懲惡揚善,造福黎民百姓,被稱為格薩爾王(相傳他是藏傳佛教連花生大師的化身),成為藏人世代懷念、至今尊崇的大英雄。關于他的故事千百年來在西藏、青海、四川、云南、甘肅的廣闊藏區(qū)口口相傳,這種傳播方式令故事的版本、內容不斷豐富,成為迄今世界上篇幅最長、仍在流傳的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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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川藏線上野花滿山、湖泊澄凈、水草豐美、牦牛肥壯,作家阿來開著越野吉普,與20多位媒體記者一道從成都出發(fā),經康定、道孚、甘孜,直奔格薩爾的故鄉(xiāng)——阿須草原,其間穿越二郎山、折多山、塔公草原、玉龍拉措圣湖。與蜿蜒崎嶇的路況相伴的是沿途絕美的高原風景,隨著車窗外藏人聚居的鄉(xiāng)村、城鎮(zhèn)逐漸清晰,康巴風土人情撲面而來。為了以自己的方式重述格薩爾王的故事,他曾數(shù)次前往康巴藏區(qū)搜集資料、拜訪說唱藝人、親近山川河流。如今,新作《格薩爾王》(重慶出版社2009年8月出版)付梓,在阿須草原上佇立的格薩爾像前,他手捧哈達面帶虔敬,獻上哈達的一刻也便了卻縈繞心頭的夙愿。于是,他稱此行為“還愿之旅”。
一路上阿來時常扮演“獨行俠”,偶爾路上停車休整,他會扛著照相機、三腳架離開大部隊,用鏡頭瞄著花草牛羊雪山圣湖,似乎他與一朵野花一頭牦牛更有話說,“我不太喜歡‘群眾運動’,獨來獨往多好,就像我寫小說一樣”。在阿壩藏區(qū)馬爾康縣長大的他到了康巴地界像是倦鳥歸林,精氣神十足,三四千米的海拔全不當回事。
阿須那夜,阿來住在巴伽活佛家的藏式客棧。外面的雨聲和犬吠時斷時續(xù),屋里燈光昏黃,映得四壁彩繪神秘悅目。晚飯時他喝了青稞酒,還信口唱起西北花兒,像是意猶未盡,點上一支煙,他仿佛說唱藝人似的打開了話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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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來并不覺得自己重述《格薩爾王傳》有什么意外,“我是藏族人,從小就聽過格薩爾王的故事。雖然童年正值文革時期,當時這些傳說被禁止講述,可格薩爾王對藏族人來說太重要了,哪怕不是聽說唱藝人講,斷斷續(xù)續(xù)零星的故事仍舊聽得到。比較系統(tǒng)地了解這部史詩,則要到上世紀80年代,那時格薩爾王的故事再度在藏區(qū)流傳,政府也做了一些書面整理的工作”。
踏上文學之路的他對這個題材更加感興趣,“這個題材之所以吸引我,是我可以借‘重述’實現(xiàn)對歷史、對藏族文化的重新認識。”不過他從來不是著急的人,對待寫作尤其如此,只是靜候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寫《空山3》的時候,他開始考慮“重述”的事情,《空山3》的寫作進入尾聲,這個念頭愈發(fā)強烈,他知道是時候了。“大致的故事框架我早就心中有數(shù),格薩爾從天上下界、拯救百姓、建立國家、征服四方、功德圓滿、回復天界……我主要是在細節(jié)上下功夫,從古至今,格薩爾王的基本故事差不多,不同的說唱藝人卻能說出不同的效果。”他所理解的故事講得好不好,第一是情節(jié)是否生動,第二是有沒有意味,語言好不好,畢竟故事是通過語言來表達的,另外他也看重故事里有沒有思想。
動筆之前,他做了大量案頭工作。百多年來,國內外關于《格薩爾王傳》的研究成果很多,藏區(qū)也有不少史料,這些需要仔細研讀、揀選、核實,才能接近歷史,接近故事原貌,為此他至少讀了上百本與此有關的書。“像這樣高度虛構的史詩,有些內容其實可以與歷史對照,就像《三國演義》與《三國志》的對照。《格薩爾王傳》的還原難度在于它沒有一個《三國志》那樣的史學底本。崇拜是抽象的,如果‘重述’回到學理層面,就要把崇拜放在一邊,何況再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也有消極的東西,藏文化也一樣。格薩爾王的故事發(fā)展到后來,宗教因素越來越多,我得在寫作中調整進而還原。”他解釋說,一方面要還原《格薩爾王傳》與歷史的關系,另一方面要把后來宗教色彩濃厚的史詩還原(接近)到它最初產生時的民間色彩上,“淡化宗教色彩,甚至還有些反宗教的意味”。